椒聊

无话可说

【白昭】一世梦(七)

“你要花吗?”

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枝野花,小小的,白白的,花瓣的边缘还被夕阳的余晖染上了一层金边。

白起抬头。

穿着一身紫的小公主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左手递着一捧花,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要谢谢你。”

小公主道,然后左手向前戳两下,

“谢谢你救了澧儿,这个送给你。”

白起沉默了一下,道了声谢,便伸手接过了那束酢浆草。他盯着这白花看了半天,忽然动手把它圈成一个花环。

他欲将其送给小公主,只是刚一伸出手,就僵硬在原地。

秦王居然站在公主身后。

公主接了花环,好奇地放在头上比划。直到秦王皱眉拍了她一把,才猛地醒悟过来,弯腰鞠躬对白起道了个谢,

“澧儿再谢谢叔叔”。

随后,她欢快地向天高喊一声,不顾身上的碎花碎叶,一把扑进秦王的怀里,嘴里嘟囔着“趴趴”“已经谢过了”“澧儿分明很乖很可爱”等的音。

嬴稷无奈,弯腰将女儿抱入怀中。

白起僵硬在原地,见状,他自觉自己是个外人,这感觉原本不强烈,可是,可是那句“遂绝爱道”……

我是不会有爱的。

他说的那么轻巧,那么轻松,仿佛一切合该天经地义,可是,白起想,无数个梦里,他也曾下跪过,在秦王为函谷关的事情而忧心时,他发誓,他将护他周全,再不让他遇到同样的事情。

他觉得心凉。

白起抬首望了一眼秦王,秦王似乎对女儿很认真的样子,明明站在他面前,却是一眼都没有望向他。

他心里有点冷,遂找了个“维系治安”的借口,告辞。

秦王的动作稍稍一停,他依然不肯看他,犹豫了半天,才低低“然”了一声,准许了。

情意似有若无,

总是尴尬。

虽说是个借口,但白起还是去营地周围巡查了一把,路过主帐的时候,他看到楼缓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远离赵人,远离燕人,也远离秦人。这位来自赵国的使节宛如孤鸿点影,一个人,三不沾。

“白大夫。”楼缓见到是他,躬身行礼。

白起见状总感到些微不适。他不是很重要的人,他对此有自知之明,只是借了上司司马氏的运气,才能有幸来此迎接秦王。但是楼缓对他的态度却太客气,似乎把他当成了什么重要的人,有心交好于他。

他对这事应付不来,但也坦坦荡荡,与楼缓交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楼缓也是个趣人,他因长于外交政事,故对经文史册,礼乐歌舞,百家思想都有着相应的涉猎,白起同他交流,初觉晦涩,后也觉得难得,颇为有益。

“大夫家居咸阳何处?”

他们两谈得投机,楼缓不经意间问起他的住所,白起微愣,对方见他如此,倒是笑着解释,既然今日投缘,那不如留个地址,也好日后相见。

白起坦然告知,他现下并非住在咸阳。

这下换楼缓愣住了,不过他心理素质过硬,不过一瞬,也就恢复了正常,继续笑问。

“我是眉县乡里人,”白起并不隐瞒,他出身不高,起点不好,比不得与赵王同宗的楼氏,他虽偶尔为此郁结,但到底也不是无解天堑,一辈子硬是过不去。

楼缓到没对此多说什么,只是目光悠悠望他,夸了他一句:“大夫好雅言。”

雅言。

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越人可以说越语,楚人可以说楚语,但士大夫却必须掌握雅言。

白起忽然意识到了楼缓对他恭敬的原因。

雅言。

夏言是士大夫们的专属,士人说“夏”,原本只为了便周室在各地的统治,并无殊义。只可惜到了成周,东迁的平王为了挽回周室的尊严,特意改“夏”为“雅”,赋予了雅言独特的意义,将其与士大夫的形象进行了紧密结合。

君子安雅,若是祖上并非士大夫,那后人自然是一个雅音都发不出来。

白起抿了抿嘴唇。

楼缓实际上是真心夸他,不带任何特殊意义。不仅仅是雅音,白起的学识,用刀笔写出来的字,平日里脱口而出的某些典故……楼缓出身楼氏,他自然明白若是出身他这个阶层,人该是怎么样的人。

大夫好雅言。

“只是有人教的好罢了。”白起长叹一声,他看到楼缓挑高的眉毛,知道他不信,可惜他无意解释。

当然是有人教的好。

白起还记得,在很多个午后,他将嬴稷揽于膝盖上,嬴稷穿着一身黑,乖乖赖在他怀中,素手指着案上竹简中的文字,一个音一个音地教他读下去。

他拦着对方的腰,嗅着对方身上的白芷香,也跟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他们念过很多书,一卷一卷的垒起来能塞满半间房,从风土人情到兵法典故,从诸侯史书到各项礼仪……以及平日里遇上的各种私事,他们三观虽偶有不合,但感情却是互通,能够毫无顾忌地分享彼此的看法与观点,说些平日里不敢说的话。

楼缓看他像个自己人,熟读诗书,精通雅言,他当然看起来像……

对方的容颜浮现在白起眼前,他似乎还记得他的好,嬴稷待他,无论每次口里说着怎样严肃带怒的话,眼底却也是温柔如波,澹澹一片笑意。

可是……

“的确是有人教的好,”白起道,他不管楼缓信不信,“他耐心好,人也好,那里都好。我原不通经文典籍,也分不清秦声和雅言的区别。某能走到今日,能蒙您看得起,都是沾了他的光。”

“我这一辈子,”白起自嘲,“怕再见不到这样好的人了。”

楼缓见他认真,收敛了脸上神色,他似不经意:“那他是……”

他话还未出口,便听到一阵响动,楼缓吃惊抬头,却是立刻对着白起的方向行大礼:“王上。”

白起身体一僵,他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秦王会随在他身后,他也转身,跟着弯腰低头行礼。

那些话……秦王都听到了。

白起自认问心无愧,所言所行都是出于真心。但真心也不一定会受人待见,同样是做了七年的梦,于他自己是缘分,是心心念念迫不及待兑现的好,但换到秦王头上,那全成了怨灵,恨不得除之后快。

他很怕,他与嬴稷现在的关系本身就微妙,恰如走在悬崖边,一不小心就能搞成粉身碎骨,是危是福,全看秦王一念。

但所幸,秦王闻言,倒没有发怒的苗头。

“你是这样想的?”沉默了半晌,嬴稷才幽幽开口。

“然。”

楼缓这时打岔了一句:“白大夫一心好学,值得人敬佩。”

嬴稷闻言,冷笑一声,“一心好学?是吗,怎么孤到觉得,大夫天资聪慧,每次受教,心思十有八九都不在正事上。”

白起无言以对。

说实话,秦王说的一半是实话。他不知道梦里是什么情形,但的确,嬴稷每次教他雅言,最后都会以两人的含情脉脉,彼此嬉闹为结尾。

亲吻,打闹,拥抱……即便这些什么都没有,光靠二人对视时眼底流露的那份情感,都值得白起在梦醒后回味良久。

但白起还是下功夫的,梦里嬴稷教他多少,梦醒后他都会努力掌握多少。

白起不说话,嬴稷也闭了口。楼缓一个人矗在哪里,也颇觉尴尬。

他身为赵国外使,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察言观色自是一流,他能察觉到秦王这两日有心事,也能看明白流淌在秦王和白起之间无言的羁绊。

只是他看不明白,离秦入燕长达七年之久的公子是如何和秦国一介大夫扯上干系的,但或许……

一个普通大夫能来迎接秦王,楼缓并不相信这样的事情。

他看不破,也不说破。一个人保持微笑,继续和秦王搭话,权当无事发生过。

白起又想走,只是他到底跑过一次了,再找借口可不容易。

也不知捱了多久,久到白起隐隐都觉得脖子疼,楼氏终于看清情况提出告辞,偌大的一块空地上,居然只剩下他和秦王。

秦王不说话。

就像早些时候带着公主一样,他就是这样直直地站在白起边上,似乎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但就是待在他身边。

“王上,”良久,白起开口,“您找臣,有什么事吗?”

秦王没有回答,但白起感到一双冰凉的手落在自己脖颈处,他一开始以为对方要掐死自己,但很快发现并不是,秦王帮他揉了两下,轻轻道,

“抬头。”

白起依言行事。

入眼便是秦王那张明亮的脸,白起想,真要命,光是看到他,他便很难自已,就像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总要忍不住摸一摸,亲一亲,抱一抱。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身上的渴。

白起很想触摸他,可惜他不能。

秦王十一岁在梦里与他做了那样的事,他摸不准秦王的心意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担心嬴稷会因此而害怕。

那不是他的错,秦王和他都明白,梦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九天之上的神灵不知为何要与他们开这个玩笑,打乱他们原本的生活。

可是他还是担心嬴稷。

秦王睁着一双眼望他,白起也抬起头回望他。

 

远处,残阳似血。

PS:

1)进度

这进度我真要疯,似乎自从生病后我就再也没能正确掌握好文章进度了。相比于前四章的节奏,这三章真是又臭又长又无趣,真属于写完了我自己都不想看的垃圾。

再写这么细,我觉得这文可以正式并入有生之年系列了。

 

2)楼缓

楼缓是独属于赵武灵王的。

这条历史线也不会进行任何更改。

他不属于赵国,也不属于秦国,他的后半生虽将死于秦国,但他是赵武灵王的。

赵雍死的时候,他本人大概也死了。主父被活活饿死的那一刻,楼缓大概就做了决定,哪怕赵何是赵雍的儿子,他也将用余生去毁掉赵国。

我觉得历史最讽刺的是,楚怀王逃秦走的赵国,孟尝君逃秦走的也是赵国,身为赵国在秦地的利益代言人,我很怀疑楼缓在里面所充当的角色。

他大概是冒了风险的。

苏秦曾对向寿说,秦王不信任楼缓,是因为楼缓太偏心赵地。

可惜就是这么的一个人,最后他疯狂地支持长平。

他就是属于赵雍的,和其他人无关。

 

不过讲道理,我也很好奇阿昭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收下他的。

要不怀王和孟尝的逃跑就是阿昭的意思,要不……可能日子处久了多少有点感情吧。

对了,有一个事忘了说,TE里面他是三年才入秦的……但是我现在极其需要一个狗腿,一,要在秦国很缺人,需要形成自己的势力;二,给别人升迁拉关系作风吃相哪怕极其难看,比如一年给白起连升数级,秦人也打没办法……

楼楼你提前出现一下吧,权当蝴蝶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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