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聊

无话可说

【昭白昭】潮(一)

雨下的很大。

白起站在门前,感受着一步之外扑面而来的潮气。十丈之外的景色全被雨幕遮住,看不清具体的形状。青石板砌成的小路上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坑,雨水落在上面,打出了一长串的连声。

好大的雨。

白起想,他应该不会去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想归这么想,白起依旧从侍女的手中接过一把簦笠,撑开,慢慢地走入雨中。

就如往常一样。

 

白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是在一个很舒适的午后。

那个时候,从燕国远道而来的公子稷才登基不久。在咸阳市井的流言中,这位继任秦君的身体一直不好,时时抱病榻上。因此,政务一直由太后代为处理。

白起并不知道传言的真假,他的职位不够高,也没有资格上朝,即便有一点关系,他也不关心。

他在咸阳,不过是由于桑君之乱,丞相樗里疾紧急调派原镇守秦楚边界的司马错回咸阳的缘故。桑君是秦王的异母兄长,他并不满意这个由樗里疾和燕赵两国国君协商所定下的决定,干脆造了弟弟的反。

这一场叛乱很快被镇压,但是司马错的儿子却莫名死在了里面。于是,伴随着司马错的上书,左右两位丞相都开始对前线的人事部署进行调整。

白起就这样随大军回到了咸阳。

他并不是咸阳本地人,他出生在于眉县,一个离都城咸阳并不太远的地方。但是经过层层群山阻隔,大山环绕中的小村落与咸阳并没有太多的相似。

也因此,白起闲的时候,偶尔会去城郊走走。

他就是在哪里碰到了“季则”。

那应该是化名,毕竟几个季氏的族人都不怎么在秦国活动,白起漫不经心地想,但是没关系,他并没有说破这一点。

名叫季则的年轻人被困在半路上,面色苍白的跌倒在道上。他随行的车辆整个都散了架,木质的碎片飞洒在地,四匹毛色一致雄马有三只已经跑远,还有一匹在一旁嘶鸣不已,一位车夫样的人正在竭力安抚。

白起犹豫了一下,还是下车帮了一把。

即便是车坏了,骑马也是可以回去的。但是季则对骑马似乎有什么顾忌,望着眼前的白马迟迟不肯动身。白起见状,倒也没多说什么,干脆就问他愿不愿意同行。

季则似乎有些犹豫。他定定地望着白起,眼睛里面没有多少情绪,仿佛在审视,仿佛在思量,也仿佛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枚死物。

但最终季则还是点点头,搀扶着白起的手,一步登上了马车。

他的手也很凉,摸着就像一块白玉,温润,却始终有点凉意梗在心底。

白起到没有在乎这一点,他把自称为“季则”的年轻人扶上车,看上去就知道出身不凡的人则矜持地给他做了个礼。

一瞬间,有种名为熟悉的感觉击中了他。

白起轻轻晃了晃头,车上一身玄衣的青年颜如皎月,却是分明陌生的眉眼,他记忆力惊人,他确定不认识他。

但依旧熟悉。

 

他将季则送回了咸阳,一路上两个人似乎都各有心事,一句话没讲。但临分别前,白起象征性客气了一句,大概就类似于“饿不饿?要不要去我家吃个饭?”什么的。

季则礼貌地摇了摇头。

白起心里松了口气,青年看上去就是非富即贵的角色,这样的人,他现在并不想过多接触,

只是,

看上去就非富即贵的青年刚转身,

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叫声就尴尬地回响在半空中。

 

到底最后还是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青年坐姿端正,用餐时目不斜视,就连握箸的手,都是恰到好处,让人看上去赏心悦目。

白起却浑身不自在。

他同样面无表情地与对方共进了一餐,控制着自己的神经,控制着自己的姿势,一举一动,僵硬而充满了……模仿感。

整个用餐的地方都非常安静,家里的下人不多,白起在做决定离开咸阳前就遣散家里的众仆,只留下了几个必要之人。

除了用餐时餐具的碰撞声,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个住宅很大,却也空,坐落在咸阳西郊——那里几乎聚集了所有能够决定秦国命运的人。

季则吃东西吃的很慢,一点一点的,细嚼慢咽,却也优雅。白起在军队里呆久了,一直无法习惯这样的速度,但是他却沉默附和着。

“哐当”一声,是木箸与碗相撞的声音。

白起一愣,抬头看向对方。季则用餐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开始不断地拍打自己胸口,

“咳咳!咳咳咳!”

青年弯下了腰,一瞬间,面目表情十分痛苦。

白起立刻起身,他没有多想,只是赶着拍了拍对方的背,帮助顺气,急着问:“怎么了?”

青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口,另一只手向他摆摆,示意放心,

“没,咳咳,没,没事。”

他面色十分镇定地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瓷瓶,打开,倒出一枚药丸,只是手却没控制住,一个哆嗦,连瓶子带药就这样直直向下掉落。

却没有掉到地上。

白起一向眼疾手快,在落地前就堪堪接住了青瓶和药丸,飞速塞进了对方嘴里并且顺手拿起面前的米汤,给他就着服用。

季则咽下。

“你真没事?”白起问,他不大放心,照样顺着对方的背。

“呵,咳咳,”青年又低低咳嗽了几声,他的眼角有些红,“你莫怕,想要我死,也不容易。”说完,他抬起头,就这样直直地望着白起,

“多谢。”

白起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回他。

他们两默默对视,彼此却相顾无言。

忽然,

看着白起有些僵硬的样子,

季则莞尔一笑。

 

就如整个人都活过来一样,白起想,一身玄衣的青年忽然变得稍微活跃起来,整个人也像有了色彩。

相处起来也变得更为舒适。

就像打破了最外面的一层壳,用餐时的样子,跪坐的姿势,就连目光所流连之处也变得生活化了很多。

“你是从蓝田回来的士卒?”饭后,白起带着季则随意地逛了逛自家的住宅,暮色凉如水,青年站在天井的中央,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枝繁叶茂,绿意葱葱的桂树,忽然发问。

彼时是五月末,桂树的枝头已经有了点点新芽。

白起无意瞒他,也不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然。”

“是吗?”季则笑笑,然后缓缓重复着他的名字,“是白起啊。”

是白起啊。

他念他名字时的声音很好听,眼角眉梢也像带了五月的风,一双眼睛在漫天晚霞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就好像……

白起并没有接着往下想下去,他用理智阻止了自己的回忆。

季则用手轻轻擦拭了一下桂树碧绿叶子上的浮尘,像是在脑海中回忆着什么,突然开口,

“叨唠半日,还未谢过令阃,是我失礼了。”

白起沉默了一下,有些烦躁地向前走了几步,与季则并肩站在桂树下:“拙荆已逝。”

季则拂尘的手轻轻一顿,低声道:“抱歉。”

却也不意外,毕竟如此大的府上,却没有几个人,安静的像座坟;有女人偏好的小饰品,上面却落满了灰尘。

白起没有回答。

他们并肩站在树下,夕阳的余晖在天空中即将散尽,西边的天空已如墨色般浓稠,一分为二,一边是星空,另一边是光芒。

他们没有说太多的话,蓝田,楚国……白起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他在司马错手下做事,是第九等爵位,五大夫,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说的很简单,但季则比他还简单。

“你可以叫我‘季则’,”他这样说,带着一种奇特的微笑,糅合着五月的风,像是在明摆着告诉白起,他用的是化名。

除此之外,什么个人信息都没有透露。

白起无意追究。

然后他们就此散去了。

 

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起码在当时,白起以为这是第一次见面。但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他与这个人,

就像一场磅礴大雨,从落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湿身。

一切早已注定。

早已注定。

 

下一篇:

(二)

PS:

1)不同文风的尝试之作。

大概的故事是从昭襄王元年到昭襄王十三年,也就是十三年间武安君的奋斗历史。

其实我开头并不太想写成这个风格,受文风的影响,我写完后一直在反思武安君内心是不是太文艺了?

虽然设定上是圆满地解释过去,但我个人并不觉得我婉有如此纤细的神经,我婉相对是非常实际的人,只能强行解释成他当时还很年轻......

......

唉。

但是没办法,昨天开坑的时候接到了几个不好的消息,心情有点低沉,一旦开头,后面就改不过来了。

2)涉及历史是昭襄王元年到昭襄王十三年,但不会太长。主要内容是依阕之战前的故事。

季则就是我昭的两个名字“嬴稷”+“嬴则”的合称。考虑到字和名的关系,则应该不是他的字。但是无所谓,我先拿来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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