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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话可说

【昭白昭】潮(四)(大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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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二)

(三)

(四)

白起记得自己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不是会害怕的人,但是,他起身,推开木窗,望着窗外明月,一言不发。

碎裂声,争吵声……往昔的一切碎痕都一一回荡在他的耳畔。他记得他那个时候的样子,和现在一样,一句话都没有说,心里面只是疲倦。

“单名‘嫄’……”

他回忆,然后他想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心里面猛地跳一下子,整个人都有点不可思议。

可是……

就这样同意了,居然就这样同意了。

白起端起耳杯,冷静地喝了一口水。

 

张弦,对准,扳动悬刃。

正中靶心。

白起随手将弩机递给后面的人,他也懒得看结果,不过是一年两次的军队例行考核,他还不担心会不合格。

督训官对他恭敬点头,记下成绩并喊号:“下一位。”

白起默默走到校场的另一端,效仿前面几个考完的军官们一样,走到阴凉之处简单排成行列,站着休息。

“好多人……”

他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嘀咕。

白起微微一愣,然后扫了一圈周围,秦军等级森严,每一军种、每一职位、每一爵位所穿的服饰都不一样。

的确,军官是太多了一点。

白起自己是有点特殊的,他刚从西南边军调职到京师军,加上还有半年的假,半年后他才又正式入伍,因此,他没有跟自己的亲卫兵一起参加御射考试,而是被抽出来,一个人单独考。

其实这本身也很奇怪,白起想,虽然两天前上峰突然登门,告诫他为了调派后的职位着想,希望他能提前半年考核,但这根本不符合常规。

现在,白起在心底数了数数目,可以肯定,基本上咸阳内所有赋闲在家的大夫都齐聚校场了。

在秦国,一级“公士”到四级“不更”是“士”,五级“大夫”到九级“五大夫”是“大夫”,九级以上则是最高的“卿”。

秦国爵位难得,虽然总共十七级,但光是如白起的第九级“五大夫”,就已到了万里挑一的地步,全军数目从不过百。

而且都还很年轻,白起看了看,又得出这个结论。

他心里疑虑真是越来越大。

如果自己是因为调令缘故不得不提前半年参加考核,那么其他的大夫们又是为了什么?

忽然,白起听到校场另一端,应该是新兵那边,传来一阵一阵骚动似的喧闹声,连带着这边都有点乱。

他看到大夫们彼此眼神交接。

过了好一会儿,前方才安静下来。

 

“有什么奇怪的?”季则一边往嘴里丢桃子干,一边道,“不过考个试而已,阿起你不会告诉我你基本御射过不去吧?”

白起看了他一眼,“不会。”

“那不就行了,”季则笑嘻嘻道,“反正半年后你也要考,还不如现在考完呢。还是,”

他眼珠子一转,

“还是你策论、沙盘过不了?你不是五大夫吗,我记得军官考核内容要比步卒多吧?莫非有一条是你弱项?”

白起又看了他一眼,“也没有。”

“好好好,阿起全能,”季则笑容不改,“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起,白起嘴角动了动,但心底却又有些奇异的欢喜。他叹了口气,将盛放满满一盆蜜饯的食盘放在季则面前。

“有点……”白起谨慎挑选用词,“不太对。”

“那里?”

白起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其他的人……我听了流言倒是明白了,但我自己却想不通。”

这次倒换季则一愣了,吃蜜饯的手也停了下来,

“其他?”

“是,我没说吗?”白起道,看到他嘴角金色的蜜渍,给他递了条帕子,“这次不止我一人单独参加了考核,估摸咸阳的年轻大夫们都到了。他们我是理解,但我自己……”

“说不定你受上面赏识上面想提前看看你成绩呢,”季则快速道,然后,“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白起递手帕的手一停,

“嗯?”季则望着白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

白起的声音有些低:“你干的?”

季则和白起对望两秒,

“唔,我又没有查你……”季则底气略有不足,“我只是,只是……向右更随口说了几句,谁知道他居然当真了呢?”

右更,白起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的确,京师军的统帅,他半年后的顶头上司就是右更的爵位。

“你,”白起沉声警告,“你别忘了你当时说的话,我还不想掀你的皮!”

“嗯嗯嗯嗯,”季则点头如啄米,十分乖巧。

白起本想硬气一把,但见他如此,心底莫名就一软,半点脾气都生不出来。

但他心里依然疑惑,虽然能猜到季则出身权贵,但是能够和京师军统帅随口说两句,怕也不是一般的贵了。

“不过,”季则躺在榻上,拉了拉对方的衣袖,“其他人是怎么回事?”

白起盯着他,看了半晌,干脆坐在他边上:“这次考核不同以往,我在校场上看到了司马将军。”

通常,每次入伍考核都由秦王委托给宗室方面的大夫,无一例外。但这次……

“他要升职罢了,晋国尉。”季则满不在乎道,“年前,国尉没于桑君动乱。考虑到司马氏往年的功绩与立场,严君决定提拔他。国尉掌全国军政,他这次来不过提前熟悉工作。”

白起沉默了一下:“这种事你也知道?”

季则也沉默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我知道的事情多呢,就是做不了主而已。”

白起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看着坐在离他半个身距离的季则,他的脸颊苍白透明,眼中隐隐含有一种无奈而讥讽的疲倦,但神情不过刹那,很快,季则就换了一张漫不经心的笑脸,

“司马氏怎么了?”

眼睛一闭一阖,就隐去了所有的感情。

白起无言地看着身边人,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实说了听来的的揣测:“将军可能要招婿。”

“招婿?”

季则眼中闪动莫名,

“你是说司马错?”

白起静静地看着他,点点头。

“只是下面的猜测,当不得真。”白起先强调了一句,慢慢言,“司马氏入秦廿余年,三代单传,子裔不旺,现在独子夭折,司马氏十分差人。而相对的,”

白起说这话时脸色有点不好,

“下面的大夫们,也差机会。”

“差机会?”

“是,”白起看了季则一眼,“从第四等爵‘不更’开始,能成功升上第五等爵‘大夫’的,怕十个里面也没有一个。”

秦国共计十七等军功爵,爵和官职大抵可以兑换。这里面第四等的“不更”以及第九等“五大夫”都是晋升难点。

这两条线,分别是士和大夫,大夫和卿的界限。

当然,对于官奴和囚犯而言,即便是最末等的“公士”也是很不容易的,除非是资质特别强,否则大都都只能在军中做杂役,校、徙、操等辅助性职务就是他们的旅途终点。

“对于士或者低位的大夫们而言,如果想要进一步晋升,那么最快的方法就是被上面看上,进一步结为亲家。”

“有什么用?”季则不解问,“功劳虽然由将军本人上报,但依然需要监军核实,是你的功劳终归抢不走。”

白起笑了,季则看着他难得的笑容,也心里面轻轻一颤,随之而微笑。

“你不明白,”白起耐心地向对方解释,就像给近十年前刚来咸阳的那个自己解释一样,“弩手、重甲、轻甲与普通步兵,都是人,但每次作战中的职责都不一样,伤亡率和得到功勋的难易程度也不一样。在正常情况下,弩手的死亡率是最低的。而且就算是一样的兵种,根据每次不同的作战任务,难度也不一样。如果说是不更以下尚且按照首功计算,也还勉强算公平。但到了像我一样的指挥层,则没有什么太好的评判标准,”

“如果不是特别特别的优秀,”白起注视着季则,“即便上面要提拔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那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季则轻轻“啊”了一声。

“但如果上面有人的话,可能功劳会更显眼一点。”

白起非常委婉道。

而如果上面有的那个人,是将军,是镇守一方的司马错,那么,功劳会不会更显眼一点?

白起知道答案。

季则也知道答案。

 

无数次,白起总能回忆起从军路过依阙的景象。伊水浩浩汤汤,不断冲刷灌溉着河道两岸的水土,河水中的鱼儿欢快,顶着湍急的水流,不断逆流而上。

每岁季春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

当地人告诉他,如果有黄鲤能够越过依阙龙门的阻扰,那么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鱼,就可以化作龙。

当时,他看着伊水里不断游荡的鱼,感觉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看到了战友,看到了他背后所有的秦军。

 

一过龙门便化龙。

只要能够化龙,那么对于一条微不足道的黄鲤而言,即便牺牲的再多,也会甘愿选择。

人人皆是黄鲤。

PS:

1)我真的觉得鲤鱼跳龙门对白起而言,是个最合适不过的典故。龙门地处依阙,依阙是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当年,白起就是靠“依阙之战”在秦国一举成名,成功跳过龙门。

【龙门山,在河东界。禹凿山断门一里余。黄河自中流下,两岸不通车马。每岁季春,有黄鲤鱼,自海及诸川,争来赴之。一岁中,登龙门者,不过七十二。初登龙门,即有云雨随之,天火自后烧其尾,乃化为龙矣。】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想写的也是这么一个故事。

有一个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和赌注下的准),慢慢地走向了人生巅峰。

2)我秦的军队制度

关于我秦军队的体制问题,我并没有查阅太多的书,当时只是想写一个故事,并没有想到写着以后会越来越细,越来越繁琐。

里面的很多设定,比如第四等爵和第九等爵是晋升难关,上下左右之间流行嫁女儿联姻,基层募兵制不断向察举制靠拢等......都是私设。

当然,这里面也对照曾经的某些事实。

但不是他们。虽然我知道历史上我秦的军功地主们对帝国解体贡献很大,但是上面都是些私设,私设,虽然历史上发生过,但他们真不一定干过这些事。

毕竟我秦的军制只有一个大略,具体被人窜出那些空子来,或者道德水准高尚根本没有人去钻空子也是很说不准的。

所以各位萝莉妹纸们请勿相信,

我写的和我秦历史没有半毛钱关系。

3)《商君书》中我秦的军功爵是十七级,但是《史记》是二十级。一来,可能是因为始皇朝爵位体系的扩大,二来,二来我觉得二十等级可能在早期并不仅仅指代军功爵。

军队是国家的一个下属机构。商君可能在制定初就是如此设定的,以便于严格控制军队最高长官——一般是通管全国内务的国尉,将军并不是一个常设官职,只有在战争时期处于战时制度下才会设立这么一个官职,战后需要解散重来,好吧,虽然我秦年年在打仗。

商君出于控制军队的目的,在一开始就没有把国尉这个官职设计的过高,他最高,也就是十七等爵,大良造。

对,就是我昭给我婉的爵位。

从我婉依阙之战后,我婉的爵位就一直是大良造,直到若干年后,国尉白起差点灭楚,才又升了一级,成了武安君。

在我婉之前,所有的封君,无论是严君还是其他,都被宗室和文官系统(比如商君)所独占,没有那一任(专职)武官能获得这个称号。

直到白起。

昭王为了他,破例把武官的最高爵位,从大上造往上提升了一级,成了君(诸侯级别)。

对,从白起开始,记载中才出现了第一位诸侯级别的职业武将。

我说的职业是指,不含宗室背景,专注打仗,不兼职政府文官的纯粹军人。

所以,

各位可以不要再抱怨昭王对范雎偏心,随手给人家就是应侯,对白起就是多年功高劳苦却拿区区武安君打发......

这两个人混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体系。

爬文官系统的获爵难度要比武官系统easy多了。

毕竟,

武官混到头才大上造啊。

当然始皇时期爵位通货膨胀与我昭无关,

突然发现我还可以再萌昭白昭二十年。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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