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一生(十九)
没开灯,
房间里很暗。
烟味也很重,白起看着地板上零零落落散了一地的烟头,认命弯下腰,一个个捡起收好。
他透过朦胧的烟雾和被风吹起的竹木窗帘,只望见一个单薄的影子孤零零站在阳台上。
对方手里像是支了把琴,不太稳,看着要飘。隔着落地窗,白起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音,曲调有点熟,却连不成章。
白起步入阳台,戛然间,音停乐止。
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放下手上的小提琴与琴弓,白起朝他微微点头,示意隔壁已经平安。
嬴稷抚琴的手顿了顿,走进房内,将提琴挂回原位。
“你知道吗?我有的时候会想……”他摩挲着提琴上的尼龙琴弦,用指甲凑起了一个音,
“算了,人与人之间那里有真正的理解呢。”
“你呢?”嬴稷摸了裤子口袋,又夹出一根烟,刚想点火,就被白起抢了,“说吧,嬴荡是怎么为难你的?”
“你不能再抽了。”白起没收了他整包烟盒,“我还想与你长命百岁,到老了——”他目光瞄中墙头挂着那把琴,
“你演奏,我坐在一边听。”
“呵。”嬴稷笑了,眼中波澜微起,却到底入不了骨。他一双眸子好看,尤其是冷漠起来,如水底捧出的冰,湿漉漉握在手心,冰寒刺骨。
但白起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他并没有为难我。”白起实话实说,“他只是简单问了我几个问题。”
嬴稷示意他继续。
“关于企划案的问题。”白起说,“我以前协同魏冉一起递交的那份企划案。”
“你答出来了?”
难堪了两秒,“没有。”白起坦诚,他自己都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
他想到几个小时前和嬴董事长的对峙,这回忆甚至让他感到屈辱,他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情他也会考虑不足。嬴董事长的问题其实并不难,甚至很基础,
“你的策划案我看了,我有兴趣。”
就这短短几个字,就把白起原先怀疑想走的心给安定下来了。
那张板着的脸和嬴稷很有几分像,但细看起来终究是不同的。相比异母弟弟不动声色收敛于内的疏离,嬴荡的霸气更锋芒也更张扬。
他听,问,很少言语,一旦开口,却是一针见血。
坐如针毡,白起思考良久,权当这是一个学习的机会,干脆放开,抛开所有话术伪装,从基础说起,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经营思路,目标人群以及盈利手段。
嬴董事长坐在红木办公桌的后面,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对方身后的白墙上挂着一幅字,邓公名言,“不换思想就换人”,白起目光无意扫过那幅字,思路凝滞了一下,他忽然心烦,对自己的,也是对面前嬴荡的,无力感和胆怯心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出。
面前的董事长,如高山,巍峨雄壮,无论喜欢与否,都站在面前。
直到最后,白起干巴巴绞尽脑汁都讲尽了,嬴荡也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有意思。”
在最后的最后,嬴荡轻飘飘总结。
回到现实。
“然后呢?”嬴稷嘴角轻蔑式的牵扯出一个笑容,“他和你怎么说的?把你彻头彻尾嘲笑一番?顺便嘲讽一下我挑对象的眼光?”
“没有。”白起道,“他没有说这些。”
难堪以后,嬴荡以一个投资人的角度,诚恳告诉他,他觉得他那里说的不错,哪里需要改进,并且问了白起目前的人生规划。
白起没有隐瞒。
“嬴荡只是觉得,若想做大,我还差一点理论。”白起自我剖析,“他说得对。”
白起有天赋,有才华,也有闯劲。他聪明,聪明到能从观察与日常经验中便发现常人所忽视的细节,并且想出新的盈利点。但是他也有不足,自考文凭背后所象征的无数前人智慧与总结,便是他前半生最大的遗憾。
在和嬴董事长的交流中,经常是,他有一种想法,模糊,不清晰,只能说个大概,忽视掉了事后懊恼后悔的很多细节。但嬴荡有经验,交流完毕后都能一个个帮他把不足补全,甚至打开新思路。
受益良多。
闻言,嬴稷眼睛闪了闪。
所以后来嬴荡向白起伸出手,说目前大秦差人,希望白起能在大秦再呆几年时,并摆出一系列升职加薪的职业规划时,白起没拒绝。
无法拒绝。
但也没同意。
白起只是咬死了一件事,要回去和家属商量。
家属。
“所以你……”嬴稷的手指顶在对方嘴唇上,眼神幽幽,“好吧,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白起揽住他的腰,往后一坐,把对面的人抱在膝上,埋首怀中,
“我道歉。”
嬴稷不理他。
“但是我当时,很害怕,”白起抱着他,在仅有两个人的房间里,暴露出内心隐藏的,有些近乎羞耻的情绪,
我害怕,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魏冉都看好的事情,他自觉完美的心血,原来,原来还有那么多不足。
惊慌,反思。
“他如果一开始就和我谈挽留的事,那无论条件是什么,我都不会同意。”
只是,
白起知道为什么嬴荡要先说“投资”,嬴稷的异母兄长大概猜出了什么,他知道白起想创业,所以用这种方式,
提醒也好,故意打击也罢,总归,自己的不足就明明白白放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当靶子打。
你想创业,那还差口气。
也不能说是恶意,白起想,嬴稷柔软舒适的身体被抱于怀中,他摸着这个人,心里就平静下来,嬴稷是他的动力,偶尔也是软肋。
想给对方遮风挡雨,难免便害怕求不了全。
“你这个人啊……”嬴稷抱着他,只说了半句,没有多评价白起,“算了,若嬴荡真想拦你,你无论拒绝与否都是没用的。”
“远的不讲,大秦体量在这里,他一声令下,哪怕你的方案真完美无缺,也没有那个银行或者投资人敢下注于你。”
“我有思考不周之处。”
白起说。
“谁又没有呢?”嬴稷轻笑道,头枕在白起胳膊上,“其实你已经很好了,嬴荡这个人吧,你也别觉得他很厉害,他年轻惹事的时候你是没见到过,刚当上总经理那会儿,圈里也到处传他闹出的笑话。”
“人都是锻炼出来的。他命好,从小到大,魏家和嬴驷都提供了大把大把的资源供他练手,赔了几个亿吧,长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白起默然。
“几个亿烧出来的经验,”嬴稷道,“你再聪明再自信,初次见他,也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他们脚下的一滩泥。”
“他愿意带你在身边,那你就跟着他。人脉,经验,资历……我虽不通商业,但也知道这些是有用的。大秦家大业大,你跟着他,总比在外自己闯要容易。”
白起抱着他,眼里慢慢是往昔的镇定从容。
“我相信你。”
嬴稷也抱着他,重复了一句,
“我相信你。”
群星闪烁,在普通市区马路上,嬴董事长坐在轿车最后排,重新回顾昔年白起和魏冉合作递交的关于进入安保行业的提案,
“厉害啊。”
坐在他身边的女秘书闻言挑眉,
“讲良心话,我都想注资投钱了。”嬴荡补充道,合起企划书,闭目养神,“虽然有些地方是欠了些水准,但都是小瑕疵,无关大局。”
“是吗?”魏秘书反问了一句,“这份策划我也看过,倒是觉得平常。何况我看过白先生的简历,也不过是高中毕业,工作经历也很普通。”
甚至,她话说的委婉,心里想着,普通也是抬举了。
“高中?”嬴荡笑了一声,“唉,人比人啊,我这个弟弟的缘分,一向是气死人的好。”
魏秘书冷笑:“他算什么弟弟。”
“且不说他当年和叶阳那事,就连眼下这个在酒吧里随便撞见的白起,有胆识,有魄力,有脑子,逻辑清晰,临危不惧,除了学历上面弱了点,要入我嬴家……”
嬴荡在这里卡了一下,也不知道想起了谁,
“绰绰有余。”
街边的路灯一闪而过,嬴董事长睁开眼,盯着外面飞速闪过的绿化带,突兀沉默了。
女秘书没有打扰他,也是安静地望着车窗外。
很快,轿车到了终点,嬴荡并不犹豫,直接推门下车,且嘱咐道,“老规矩,送小姐回家。”
前排司机答应了一声,
“哥,”魏秘书却在车内喊了一声,“你今晚又去陪姑母吗?你都快睡医院一个月了!”
嬴荡却像没听到她的话,摆摆手,径直往前走。
他坐电梯,从地下停车场直达顶楼康复中心,一路上,来往的护士似乎都认识他,一个个停下脚步,朝他点头问好。
走到那扇门前,明明是很熟悉的地方,他却还是犹豫了几秒。
鼓起勇气,按下把手,推开门。
高楼外的星空很美丽。
屋里空荡荡,除了在黑暗中时隐时现的仪器指示灯,什么都没有。
嬴荡没开灯,摸黑走到病床前。他对这巴掌大的地方太熟,毕竟只要有空他就会来这里。
“妈,”他喊了一声,蹲下身,握住躺在病床上妇人的手,
浑身止不住颤抖,
“妈,不孝子又来看您了。”
PS:
临时想到的。
为什么渣昭前世(?)的老婆和情缘几乎都在,而荡哥,而荡哥的原配就,就突然表妹了呢。
虽然好像上辈子就是表妹x
这,这大概是《婚姻法》造就的悲剧(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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