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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姬·第四章 谋局

四 谋局

苏姬将幺幺顺路送回后,便欲转身归家。但她踌躇了一小会儿,便走进“甘棠”,从院子正中间的棠树下折下一桠树枝。

十五年前,她的舅舅燕王哙也是这样递给她一桠树枝,然后年幼的她便欣喜地跪在地上,将它插在“甘棠”的正中央,从此春去秋来,甘棠树枝繁叶茂。

也正是那个年纪,她常常跑进王宫,晃荡在每个宫殿之间,死皮赖脸地跟在舅舅后面,吵闹着要抱,一玩便是一整天。

舅舅一直很喜欢她,他们一起度过了人生中无数个寿诞。

可惜,

十五年过去了,

十五年后的苏姬走进燕王宫,她还能看到无数的熟人陌生人,但唯独舅舅,她想,那是再也轻易见不到了。

 

“在想什么呢?”

苏姬猛地一惊,身后一个温暖的怀抱覆盖上来,鼻尖发梢,都是熟悉的气味,那是苏厉。

苏厉像是很累的样子,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她张了张嘴唇,手上刚折下的甘棠枝正斜斜地插在玉瓶中,里面盛了一点水,她没有养出第二个“甘棠”的打算,那也不可能成功,只是想纯粹的借物寄怀。

“甘棠”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很漂亮。”苏厉忽然道。

她惊讶于他会这么夸赞,“嗯。”

夫妻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她想起了易太后口中的市被二字,这两字让她放心不下,众所周知,虽然易太后从不对儿子的禅位行为发表任何言论,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身为过去的后宫之主,太后绝不是苏厉一方的人。

她不知道市被是谁,但有心给丈夫一个提醒。

只是她还没有开口,苏厉便抱着她,在她耳边亲了一口,“又要去赴宴。”

“你!”耳朵有点泛红,又是惊喜又是无奈,“又和谁?”

“有司那边的人,”苏厉想了想道,“可能军方的一部分,嗯,公子稷也会去。”

苏姬听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眉头一挑,苏厉见她如此,倒也是笑笑,“我倒是问过他了,人家摆明了拿幺幺当妹妹看呢,你又何必如此紧张?”

这都是枕边人的枕边话,她近日来担心幺幺,这点她也不瞒着苏厉,但是苏厉却不像她这般上心,反倒是不以为然居多。

“他又不是个好人。”

“你呀,”苏厉在她脸颊边偷香一口,顺带着手脚也不干净起来,“就是太担心那丫头,所以她看上谁你都觉得不好。要我看,与秦公子做个连襟倒也未曾不可。”

“你!”她被弄的浑身都有感觉,听到后边人低低的偷笑声,转身就是一小拳头挥舞上去,苏厉乐得支架,夫妻两个一来二去,倒也是情意绵绵。

“绦。”忽然间苏厉很正式地喊了她的名字。

她注意到疲倦又爬回了她丈夫的眉梢,不自觉的,她只感到心里一阵阵的疼。

苏厉摸着她折下来的甘棠的叶子,忽然低低一声笑,“你觉得,比起以前,现在更好吗?”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丈夫离得他那么远那么近。

“会更好的。”

她最后只能这么回答,她本人也是如此相信的。

苏厉朝她微笑了一下,那眼神并没有聚焦到她身上,他像是在面对着虚空,或者虚空上有无数肉眼不可及的存在,

“多谢。”

他也这么回答她。

 

最终苏姬没有将市被的事情告诉苏厉,她的丈夫已经够幸苦了,她不能也不该用自己的揣度去无端打扰他。

整个燕国,她也不知道可以和谁去商量。

最后,她写信给了母亲。

她有的时候都觉得奇怪,她那么不喜欢她的母亲,但是在危机或者犹豫不决的时候,往往求助的,居然也是她。

她的母亲一直不是个好母亲,甚至连好妹妹、好妻子都谈不上。

燕公主自出身起便一直瞧不起其同胞哥哥,几次在私底下嘲笑胞兄的软弱可欺和骂他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思想”。成年后,她被易王做主嫁给了当时的下臣富平君,夫妻关系紧张的一塌糊涂。婚后不多年,公主便开始大肆招收男宠。

富平君大怒,却奈何不了妻子。只得上报给燕君,燕君怜女,本不愿多管。但那一年,却正好是易太后来燕。

新来的太子妃对公主毫不手软。也不知道她对燕君说了什么,那一日,她被舅舅哙带走,回家后,苏姬只能看到她母亲面如死灰的脸和闻到空气中那令人恶心欲吐的味道。

这个味道,在几年后她才明白,是血腥味。

她整个家都被彻底清理了一番,很多人,无论她喜欢不喜欢,自那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

这一日伴随着她对新外婆根深蒂固的恐惧而彻底埋在了心底。

她的母亲至此安分了几年,甚至开始有心思去关心那几个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的孩子。直到富平君去世,母亲才又固态萌发。但这一次,不同于以往,她母亲的兴趣却完全转向成了貌若好女的少年。

比如公子稷。

这更是让她无法接受公子稷成为苏厉连襟的构想。

苏姬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但她确定的是母亲一定很愿意和易太后对着干,只是她依然担心,她担心她的母亲没有勇气。或许燕公主自己都没有察觉,但在她眼里,她母亲一直对易太后怀有深深的恐惧感。

她将绢绸上的墨迹吹干,刚起身想叫下人派去给母亲送去,这时候就看见一个幼小的身影在房门一闪而过。

“阿秦!”她轻轻喝了一声,认出了那个身影,小叔子年纪轻轻,却十分敬仰哥哥,有事没事就经常跑过来。

“嫂嫂?”少年出现在门外,面带拘谨。

苏母曾经教导过他,哥哥的地方不能随便进出。不过苏秦现在也就是个孩子,他对苏厉又黏糊得紧,没什么人把他的行动当一回事。

她露出逗孩子的笑容,“帮你哥哥做件事好吗?”

苏秦用力地点点头。

她于是将信递给苏秦,然后如此吩咐了一番,少年便急急忙忙赶着去帮兄长送信了。

她望着小叔子的背影,觉得他好像又比往年长得高了些。苏秦也快到年纪了,她这样想,也不知道谁家女儿会有幸。

或许幺幺不错?

不过这也只是胡思乱想,她知道苏母已经给小叔子定下了亲事,具体人物她虽不知,但估摸着也不会是一般人家。苏家有三个儿子,最长的便是苏厉,已在朝为官、成家立业;其次是苏秦,纳吉娶妻也是这几年的事;最幼的还有一个苏代,年纪更小,还不到总角。

有苏厉在前,她相信谁家的女儿嫁过来都不会吃亏。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未归宁过了,他们俩家住得不远。蓟都地势整体北高南低,因此,燕国权贵大都都住北边,而其中西边有比东边要高上那么一点,因此,越是老派的贵族就住得越靠西,比如像她的母亲,以及南方六国的几个质子们;而近几年才搬来的,比如苏氏,即便苏厉现在权势滔天,也能屈居东北角。

这就像条泾渭线,那边这边这般分明。

苏姬这么做固然是为了苏厉,但偶尔,她好像可以理解苏母的想法。

因为她直到现在,这样的想法都会时不时的闪现出来。

她回忆起她小时候,她对燕公主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父亲富平君稍稍好些,但即便是偶尔来看看她们,那眼神也是冷淡无比,想喜欢却又不愿意的样子,充满了一种挣扎的矛盾感。

长大后,她才从下人的口中明白了。

她的父亲,一直在怀疑自己儿女身上的血。

他就带着这样的心情直到死。在最后,病重的他回光返照的一瞬间,她拉着父亲垂死的手,

她说,“父亲。”

濒死的富平君茫然了半天,最后看到是她,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到底像是释然了,竭力伸出干柴般的手,摸了摸她的秀发,

他说,“绦儿。”

“对不起。”他挣扎道,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照顾……照顾好弟妹们。”

至此,这位娶了燕公主的下臣彻底久别于人世。

那个时候已经长大了的她,感觉自己是偌大公主府内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连刚刚建立起的联系,也如同浸湿了的香火,一闪而灭。

我不会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她对着虚空发誓,

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让她们长大成人,让她们能过上自己的生活,让她们……离母亲远远的。

 

但是坦白而言,这么做并不容易。像是过了厌恶孩童的年纪,步入双十以后的燕公主开始逐渐喜欢起孩子们来,她开始愿意花时间和金钱在自己的儿女们身上。固然她的喜欢生涩地让子女们不适,但到底,母女母子天性,在父亲死后这点就更加明显,很快,她们就接受了母亲。

就连她也是这样的。

看着三妹软软地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中,缠着母亲要她讲故事的模样,她心里也是软软的。

“娘。”

最后苏姬也是这么叫,带着之前的怨言,带着好几年来的委屈,一下子,还是很想补到她的怀里。

燕公主看着她,张开怀抱,把她带到怀里,

“绦儿。”

苏姬想,那一下,即便她实际上还是那么不好的人,她也原谅她了。

 

到年末的时候,她把幺幺的事情也就放下了,幺幺像是听了她的话,一直没有给她弄出什么乱子,她被母亲关在家中,那里也都没有去。

母亲像是听了她的意见,开始为幼女的未来做打算,开始满城风雨地为其找人家。

苏姬觉得这事闹的有些大,但她觉得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只是到了最后,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妹妹是真的听了她的话,

但只是听了一半,她只是没有当着公子稷的面说着齐女的过去,

她是当着集体燕国权贵们的面,在大宴上笑意吟吟地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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