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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话可说

【昭白昭】潮(五)(大修,原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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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五)

风雪夜,

“阿起那么厉害,为什么不从军呢?”那个被救的孩子在破屋里踮起脚尖,望着屋外的大雪,忽然问。

在秦国,征兵和募兵的待遇并不一样,前者近似于一种义务,后者则类似于魏国的武卒,精挑细选,是真正以此为生的军人。

这孩子指的是后者。

白起挑了一下柴火堆里的火焰:“我没想过,”他道,也坦承,“而且村子里能人很多,县上面拔下来的募兵指标已经满了。”

“满了?”那孩子转身,支着下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好奇,“那就要人额外送你一个好了。”

白起微微一笑,然后将手上烤好的兔子肉递给对方。

“是嘛?”对方熟门熟路地钻进他的怀中,和白起共享一件白色狐裘。然后咬了一口兔肉,却皱了眉头,吐了吐舌头,“好烫。”

“阿起去参军吧,”也就抱怨了一句,八岁的孩子还是乖乖地小口小口嚼着熟肉,“去嘛去嘛,这样说不定日后还能在咸阳遇到你。”

白起沉默,怀里面,对方的身体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麻衣,像是浸到了他心底。

“你也希望日后能看到我?”

白起问,

感受到对方点头的动静,一下一下的,打在心底,促成了最终的决定。

“那么”

白起闭上了眼睛,把头埋在对方的脖颈后方,闻着对方的味道,

“好,我去参军。”

 

“阿起对此很清楚啊?”

自称是季则的青年突然站起,他没有穿鞋袜,就这样光着足,直直地站在白起面前,开口。

白起低头,一言不发。

屋里光线不是很亮,季则干脆在里面逛了一圈,注意到,很多摆饰和用具的下方都积满了灰尘。

床上也只有一个人入睡的痕迹。

季则刚刚才在上面翻滚了半天,很确定没有第二人的迹象。

“都很清楚,”当季则绕道第二圈的时候,白起开口了,“这在军中并不是秘密。如果自身在军中没有亲戚的支持,也不想一辈子都呆在低层,那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

季则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选择不那样做的话,不成亲,”他问,“会怎么样?升不上去?”

“军队不会有未成婚的人,底层会有,但是到了一定的年龄以后不成亲就会变得奇怪。不至于排挤,但也要忍受别人的目光。不过即便是我,要用人的话也只会先倾向于已经成亲并有后代的人。”

“为什么?”

“因为更值得信任。”白起道,“比起无家无业的人,后者背叛代价会更大。不过,如果只走正常途径也不至于升不上去,只是如果你不是特别优秀的话,通常会更慢。”

“能有多慢?”

“军中通行的说法是,”白起谨慎言,“就与征兵和募兵的区别差不多。”

秦国普遍采用征兵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每一个在秦国扎根的百姓,在秦王有需要的时候,通常是农闲时期,都有上战场的义务。而相对应的,如果秦王并不进行征招,那么就不需要从事军事任务。

但同时,秦国也效仿魏国,设立了募兵制度。在体能,技巧等方面,募兵的要求比征兵更高,他们是职业军人。

对于征兵而言,拼了一辈子,一生的最高爵位大概就是四等爵“不更”,但对于职业募兵而言,四等爵“不更”也就是才起步,获得军功的难易程度前者没法比。

季则一时无言。

“那对于司马错又有什么好处?比起低等军官,和同侪联姻不是更好?他现在不过是个十二等客卿,武将最高爵位十七等,再往上,宗室、外戚,”季则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古怪,

“甚至现在人主无子,送入宫也未尝不是个选择。”

“可能是怕引起君上怀疑吧,和前者联姻必须要求得君上的同意,并且,如果宗室与手握军权的武将联姻,我想君上那里阻力会很大。”

“这倒是。”季则冷冷道。

“至于送入宫,那也是要看君上的意思了,都不是十分有把握。但如果司马将军想将爱女下嫁,君上那边想必阻力不会太多。”

“此外,”白起继续道,“司马氏近三十年前才以客卿身份暂居秦国。若司马氏想谋进一步发展,必定要与秦人结亲。”

这倒是真的,外来的客卿虽然身份尊贵——按照秦律,最低都是第十等爵“左庶长”,但地位相当不稳定,一如漂在水面上方的无根浮萍,看似茁壮繁盛,却始终抓不到权力的土壤。

张仪,公孙衍,陈轸,魏章……只要秦王需要,随手便可铲除。

漂浮在上没有根基的外来客卿,与深扎本土却苦于无法向上的秦国豪强,所谓的联姻,不过是各取所需。

季则低头,过了好一阵,

“唉,”他边笑边感慨,意气竟有些萧索,“竟有人想靠此道,我秦百万雄师啊。”

白起注视着他,“并不全如此,”他安慰对方,“能被上面看中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将士们,即便有心,也只是一时的激愤想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也仅仅只是想想,过后依然按着秦律的要求,逐步积攒军功,然后博得良田美宅,期望能活到耳顺之年。”

季则安静地听着。

“何况,这本来也只是个谣言,听听也就罢了。至于司马将军本人,也未必是这么想的。”

“那他是怎么想的?”

白起道,“自然是尽全力向君上效忠。”

“呵呵,”季则冷笑两声,“效忠?也是,比起宗室那帮……比起和宗亲,他这样做,君上反而更放心。”

这倒是真的,

比起和宗室、外戚强与强的联合,司马氏与地方“强与弱”的选择反而更会让秦王放心。

季则像有些疲倦,他陷入了思索,然后,

“倒也不能怪他。”

“他非文臣,而是武将,若非埋根于秦,想必秦王也不容易信他。身居高位,若是选择上辈、同僚,那么稳是稳了,但秦王又会有别的顾忌,若选择晚辈,心里委屈,也少不得提拔。”

“难怪,”季则道,“无论司马氏心里怎么想,外人也不傻,总会替他谋划,一来二去,流言谣言也都出来了。”

“敢传这种谣言,”季则幽幽道,“也有别的目的吧,司马氏想不到的,我帮人想了,最好日后司马氏也照着做。”

白起对此沉默不言。

“我秦百万雄师啊。”季则又感慨一句,他倏忽闭眼,又蓦地睁开。

眼里流光闪现,就仿若下了决定。

 

等到他们被搭救的时候,他已经见不到那个孩子了。

“他,他是谁?”

面前的女子比他还高,眼里面是深不可测的冷漠与无视,她身上的衣服,白起认不出料子,只是直觉的“好”。

“你不需要知道,”那个女人非常简单道,“你救了他,我很开心。作为回报,妾身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但是救人这件事,你日后一个字也不许提!”

是狐仙吗?

白起抬头,头有些昏,这个女人如此美貌高傲,就和传闻中的狐仙一模一样。

那么,

他握紧了那孩子留下来的最后一件东西,那件白色的狐裘,非常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要参军。”

女人的眉毛挑了一下,然后她出了房门。白起犹豫了一下,悄悄跟在后面。

他看到了村长和乡里的三老,豪杰们。

“今年募兵的名额让一个出来,给这个孩子。”女人语气平淡地说了这件事,就像在宣布一个事实。

人群立刻炸了锅。

“即便您是宫里的人,这也太过分了。我们村里出人出力,下了这么大的雪还帮着上山找人,现在人找到了,还要我们再出一次血,哪有这么便宜的道理?”

“就是就是!”

“妾身就说一点,”华服女子举起了一根手指,“来之前,妾身查了前几年眉县的募兵名额,只能说,你们几家真是运气好,”

她向外走了两步,再出去外面就是村里的农地了,

“那些,”她指向外面,“都是军功田吧?”

人群立刻鸦雀无声。

“我们也是拿命一点一点搏回来的,江女傅也可以去查,看我们几家是不是从中动了手脚,贪了不该贪的东西!”

“所以我并不打算管这个事情,”江氏慢悠悠道,“但是名额必须让一个出来。这个孩子他救了……”江氏这个词咬的非常低,白起没听清。

“却只向妾身要了一个机会,妾身不能不给。”

“你们不为难妾身,”江氏最后道,“那么,妾身也不为难你们。”

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白起站在门背后,手中用力,白色的狐裘差点被捏成团,心里第一次感觉有了希望。

“只是,江女傅,”又有人质疑,“白家的那个孩子,太瘦弱了。恐怕是过不了募兵的考核,我们可以推荐他,但是选募官那里要不要,我们可说不准。”

江氏笑了:“那孩子那里不合格?”

他们把白起找了出来,简单地测量了身高体重,又简单地让他拉了弓,绕田地跑了一圈,把院子里的铁犁举起来……最后,

“……体重。”

江氏摸了一把白起的胳膊,皮包着骨头,上面一点肉都没有,她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白起,白起仿佛听到了她心底的一声叹息。

我不行吗?

白起忐忑不安。

“恭喜你,是个好苗子。”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安,江氏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转身,

“还有半年,你们的任务,把他喂到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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