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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话可说

【昭白昭】潮(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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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白起拎着两条鱼步行回咸阳的时候,天色已近很晚了。夕阳半沉在天空,橘红色的光晕将他的影子在道路上拉的老长,除了看守城门的郎中,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那架马车就是这个时候冲了出来的。

驷马来势汹汹,当时的白起正在无可奈何地递出照身贴——没办法,他回来的太晚又穿的太朴素,守城士兵似乎并不相信他是城里人。也因此,白起没太留心后面的动静,而等到他反应过来回头,

一声长鸣,咫尺距离。

白起目光死死盯住眼前鼻息都快喷到脸上来的驾马。

居然敢在咸阳附近御马狂奔……一旁守城的士兵心里咬的牙痒痒,更何况,他偷偷看了一眼这位站在马车前巍然站立、看不出情绪的五大夫,默默合起手上的照身贴,抬头挺胸,呵斥:

“来者何人?竟不知秦律!须知咸阳附近百丈均不得纵马,违者需罚二甲,杖数百。若有人因此受伤,”说这话的时候小心地瞟了身旁白起一眼,

“判斩刑。”

闻言,驾马的车夫却看也没看守城卫一眼,反倒是下车对后行礼,

“刚才无意惊马,主人可曾受惊?”

此时,安车薄薄一层织物被风吹动,白起从上下飞舞的轻纱中隐约看出正中是一个十分年轻的青年。

“不曾。”

车夫这才放下心来,从容接过车内下人递出的一块带着赤色长旄的竹节,恭敬端在守城卫眼前。

守城卫仔细端详了一下,蓦地脸色一变,下意识望了白起一眼,赶忙对安车行礼并放行。

对方径直绕过白起,不解释,不道歉,权当前方无人。

而整个过程中,白起都一言不发。

“这是什么?”

等到对方的安车在夕阳弥漫的街道上已看不清身影,白起这才开口相询,语气淡淡,里面听不出太多的东西。

“请恕罪,那是赤节。”对方低头战战兢兢,毕竟,根据诸侯间不成文的规矩,一国使节在各邦均享有一定的法律豁免。如纵马伤人这类事,只要不闹得太大,又有强国做后台,一般都会酌情处理。

“而且,”对方小心翼翼地瞥着白起的脸色,

“那是燕国使节的凭证。”

 

秦王稷元年,当秋风吹过渭河平原,尘嚣许久的王位之争终于落下了结果。面对步步紧逼的赵王雍和燕王职,秦宣太后最终妥协,同意立远在燕国为质的长子稷为王。

作为回报,登基后的秦王任命来自赵国的楼缓为客卿,同时,也让来自燕国恣意猖狂的疯女人把持了整个后宫。

白起听过这个传奇。

昔年燕王哙的外甥女,在子之之乱中因为受激过渡而得了失心疯。往后两年,她流落民间,在蓟都市井一直过着浑浑噩噩、朝不夕保的日子。

直到后来,异国的质子无意经过那里,而在他们彼此相望的第一眼,少女的双目居然重新恢复清明。

后续,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

质子回到母国,而少女,则成了一国如夫人。

 

宫殿飞檐上的青铜风铃在“丁零”作响,屋篷之下,传闻中把持秦国后宫、飞扬跋扈的燕女俏生生立在一边。屋外夕阳沉沉,寒风凛冽,在枝头下方,厚实的棕色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将地表完全覆盖。

“稷郎,”她“哈”了一口气,双手合十搓了搓,一把捂住对方的手,“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好冷的。”

秦王嘴角弯出一个笑容:“不碍事。”

“不行,”燕女道,“太医丞前日里才嘱咐过的,你身体不经寒,冬日里需好好保养才行。”

“真没事,”秦王道,他边说将燕女搂入怀中,额头上轻轻一吻,“寡人知晓,有劳紸儿关心了。”

紸儿脸红了红,不说话,将脸埋入对方胸前。

霞光,落日……还有,紸儿嗅着对方身上的味道,不由闭上眼享受这一刻,还有……他。

她觉得这样很好,能独独被对方抱着,慢慢地等待天色的变迁,夜幕的降临,以及浩瀚星河中群星璀璨不定的闪烁。

没有其他人,没有母亲、公文、楚国……唯有他站在自己身边。

只是世事总是不如人意。

忽然,

“君上,”近臣王稽突地急匆匆上前汇报,“驿站刚来的消息,燕国使节终于到咸阳了。”

闻言,秦王睫毛一颤,“是嘛,”他沉吟道,似无意多问了一句,

“此次使节何名?”

王稽不假思索:“苏秦。”

“啊,”

却是紸儿轻轻叫了一声,目光柔柔向秦王望去,“苏,苏秦,他可是出自洛阳苏氏?”

她看秦王没什么印象,又提醒了一句:“吾家长姊当时便是下嫁洛阳苏氏,当时在蓟城,吾与阿姊失散,还是稷郎你帮我找了人送了信。”

秦王貌似回忆:“啊,他家,是,的确他家有个孩子叫苏秦。”

其实是不容易忘的,秦王依稀记得,那个带着满身伤,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少年,握紧手中的竹简,眼里是对自尊疯魔一般的痴狂。

“你是秦国的质子吧,”少年道,“我可以向你效忠,证明我的价值。”

但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羽翼未丰者,不可以高飞。”秦王漫不经心重复,“想不到时隔几年,倒是得了燕职的信任。”

“对了,”秦王道,转身面向王稽,“燕使远来,王稽你给对方安排的是几号?”

“听了对方的意见,明日大朝会后,”王稽对答如流,“约莫午时左右。”

“好,”秦王拢了拢自己外披的大氅,低头对着紸儿道,“紸儿可想念阿姊?可想得知阿姊近况?”

紸儿缩在他怀里,犹豫了一下下,点头。

“那便好了,”秦王道,“不如这样,会面燕使苏秦的事情我就交给紸儿了。”此言一出,燕女和王稽都是齐齐一惊。

“不……”王稽下意识反对。

“我,”燕女有几分欢喜,也有几分犹豫,她动了动唇,说了心中隐忧,“不过妾身私见外男,怕到时候前朝要为难稷郎。”

“这倒不会,”秦王说这话时带着笑,“年前韩使访秦,太后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就干了同样的事情,严君那里嘛,”

他此刻目光有点深,

“可见前朝一点也不会为难。”

燕女闭眼抱紧对方,是安慰,也是其他。

“妾身在,妾身永远都会在。”她先喃喃,“但尽管如此,为了妾身一点私心……稷郎还是有心了。”

秦王不发声,只是长叹一口气。

“年底……”秦君开了个头,却没有说下去,只是抱着对方一言不发,看向外面的目光深邃而淡漠。

紸儿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闭着眼在对方腰上掐了一把。

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想,现在的秦王稷是她的,她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她不愿意破坏现在难得的美好气氛。

至于年底……

传闻中的疯女人蓦地睁开双眼。

 

苏秦正在驿馆中。

他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四方的小案前,刻刀握在手中,脑海中不断闪现整理明日见秦君所需要提前熟悉的材料。

第一件事,甘茂。

甘茂贸然离秦,这件事让燕王觉得很被动。如此一来,左、右丞相之位等于尽数落入宗室之手。至于现在名义上的左丞相向寿,上至燕赵二王,下至秦国市井,没有人认为他能有头脑且能独立地做出一份完整决策。

原本离职后的左丞相,作为分给合谋者的奖励,燕王认定是魏冉,赵雍则暗中推动楼缓,无论怎样,都是现在秦王一系中的佼佼者。哪知道严君干脆挑了最无能的向寿,直接把左丞相一职架空。

向寿者,苏秦在竹简上冷漠落笔,一言一句勾勒着明日的进言。秦王发小,裨将军……前者几乎是他所有地位的来源。

无能、浅薄。

若是作为敌国的将领,怕是……苏秦心里莫名晃了一下,怕是阿职会很高兴。

他想着对方眼底含笑的样子,摇摇头,赶走心中绮念。

但如今燕王并不乐意看到这个结果。燕王私底下希望的是大而不强,山头林立的秦国。而不是秦王式微,微到无法与宗室樗里疾相抗衡,只能听从后者意愿而行事的秦国。

本来苏秦在来秦的路上考虑了好几个人选,最靠谱的当然是咸阳令魏冉,但现在既然巧合遇到了甘茂,那当然还是身为外人的甘茂上佳。

苏秦搞定了甘茂,轻易激起后者那颗不安于室的野心,仅差的一点,就是说动秦王。秦王虽然不一定能主事,但甘茂在秦仍有基础,他若想回来,自然有人希望他回来。

而他这次有把握,能说动秦君。

但是除此之外,苏秦望着灯上明灭不定的烛光,目光渐渐有些凝重,还有一件事……

“若在秦国有难,”坐在上首的燕王屏退了上将军乐毅,单独对他言,“不如去找一个人。”

苏秦低头聆听对方指引。

“我相信你知道,”燕王淡淡言,“昔年吾家曾与你家有亲。”

苏秦微微一震,他自然知道这门亲事,他的兄长苏厉曾有幸迎娶了先王哙——作为引起子之之乱的罪魁祸首,燕职至今不肯为父亲正名定谥号,迎娶了先王哙姊姊的女儿。

在子之之乱中,他的兄长、子之、先君、先君的姊姊……全部都站在对立面。拱手将河山让予一个外人。

这门亲事,对于燕王职而言,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甚至,因为兄长的关系,苏秦在燕王手下也饱受非议。只是燕王唯才是举,并不计较过去,燕宫中才容下了苏秦这个人。

“我相信你也知道,”燕王继续道,“嬴稷有一位燕地出身的如夫人,传奇啊,两人感情非常好。”

“那位如夫人家共有五个姊妹,但是大乱过后,还剩下两个,”燕王道,他对于那场由子之引起,由齐国收尾的暴动总是模糊地称之为大乱,“一个是她,还有一个嘛……她们姊妹情深,其他人都知道的。”

燕王不自觉抚摸了一下玉器上的甘棠花纹。

苏秦咽了一下,他已经猜出了燕王的意思:“那么敢问另一位存活下来的姊妹……”

燕王幽幽地盯了他一会儿,

“你家嫂嫂。”


苏秦忽然僵住。



PS

1)苏秦很多是私设,具体看《苏姬》。

不要问我出处在哪里。这位的出处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也很多,我只挑了对我胡扯有利的几个例子。

对了,甘茂事件请自行《战国策》。

设定的主要内容有两点:

一。他和他嫂子,不止嫂子,还有家人的关系都非常差;妻不以我为夫,嫂不以我为叔,父母不以我为子。

他对他原生家庭的怨,可见是十分深的。


二。他自尊心非常强。

宗法社会,宗法血缘决定一切,这也注定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家丑再怎么样都不能外扬。

而他,宁可断了退路撕破脸也要出这口气,以维护自己当年的自尊心。

锥刺股,也也要死命读下去。

秦王拒绝了他,他成名后怎么样都要咬死秦国。

......

虽然说在这个设定下对渣沼不利好,但我还是要为苏秦鼓掌。这个社会很少能看到这么爽快复仇的人了。


当然,我觉得他还是有爱的,真爱渣昭(我说的是燕王)。顶多就是错付了。

从自己家中得不到爱,于是将余生献给了第一个承认他的人。

像飞蛾一样,爱恨都那么分明。

恨就是恨,连家人也一并推开;爱就是爱,哪怕为此辜负了无数爱我的人(齐王中枪)。


噫,我都有点要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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